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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欣赏|结城昌治【日本】:化装

2017-11-03 吴鸿春|译 世界文学WorldLiterature
作者介绍

结城昌治(1927—1996),出生于东京,本名田村幸雄,毕业于早稻田专门学校法律科,曾供职于东京地方检察局。主要创作推理小说,曾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(1964)、直木奖(1970)、吉川英治文学奖(1985)。有《结城昌治作品集》七卷,朝日新闻社出版;《结城昌治长篇推理小说集》八卷,东京文艺社出版。


化装



 

他动了化装的念头,全是由于朋友阿山的缘故。

那天,他正在街上走着——

 “嗨,几天不见了!”

对方是个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的男人。头发乱蓬蓬的,一脸的络腮胡子,却又不属于那种年轻的酷男类型,而是个不知得体的装扮为何物的家伙。

 “上哪儿去?”

那个男人熟不拘礼地问道。

他正在上班时间,被一不相识的男人搭话,他觉得没必要回答。问我上哪去,用得着操这份心吗?

不过,“几天不见了”——这么说,又不该是毫不相识的人。

“对不住……”

他略微歪着头,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谁,只好这样问了:

 “您是哪位?”

 “是我啊!”

 “我?”

 “想不起来了?”

 “?”

他一个劲儿地歪着脑袋,心里有些不快。

 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,回去再好好想想。”

男人像是要就这么走了。

 “请稍等一下,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尊姓大名?”

他把那男人叫住了说。

男人嘴角露出一丝浅笑。

 “看你挺可怜的,就告诉你吧。”

 “请务必告诉我,如果知道尊姓大名的话,或许能想起来……”

 “我是阿山哪!”

 “阿山——?”

他不禁无语地重复了一下。如果是学生时代的同班同学阿山的话,现在也还是麻将桌上的朋友,前几天还见过的呢。除此以外,叫阿山的人再也想不起来了。

然而,他知道的阿山并没有胡子,头发也很稀了。

 “您是哪儿的阿山呢?”

 “哪儿的阿山?你还没看出来吗?”

男人那样说着,揪下了头发,又把胡子也撕了下来,长发和胡子都是假的;立刻,那个男人就变回了他所熟知的阿山。

 “怎么样?”

阿山的神情颇为愉快。

比起被戏弄的愤慨,他倒是更为赞叹假发和粘贴胡须的精妙。

他动起了化装的念头,就在那几天以后。

 

阿山用假发和粘贴胡须来化装,不过是闹着玩儿的。

他呢,没能看破化了装的阿山,心里不由得有些赞叹化装的效果,所以他就去了阿山告诉他的那家假发店,最初的动机也仅仅是出于好奇。

然而,当他在店堂里试了几种似乎适合他的假发,又让店员选了唇须和腮须,再站到大镜子前面的时候,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,已经认不出自己了。

他前额的发际已经上移,稀疏的胡子也没有几根,一旦戴上假发、粘上假胡须之后,立马就年轻了五六岁,看上去也就在三十岁左右。

——这个镜子里照出的男人,真的是我吗?

他对着镜子里映出的陌生的自己,不禁想这样发问。

店员介绍说,假发只用很小的力气的话,是拿不下来的,当然更不是那种会被风吹下来的便宜货。

“您要是再戴上这眼镜,即便是您太太也认不出来的。”

店员说。

他对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相当满意,只是显得略为有些严肃;价钱比阿山说的稍稍贵了一点,但是一分钱一分货,这种牌子的仿真度更高,店员说。

他戴着厚密的有着黑色光泽的假发,粘着胡须,就那么走出了店堂。如同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,他的心情也焕然一新,变成另外一个人了。

首先,他觉得有一种远离工作和复杂人事关系的解脱感。

——这玩意儿真不错!

他步履轻松,脸上的笑意油然而生。

这是个星期六的下午,外面还十分明亮。他星期六一般要加班到很晚,连星期天不得不陪客户去打高尔夫球也是经常的。同行业的竞争十分激烈,公司内部又引入了同事之间业绩竞争的机制,几乎没有时间可以放松神经好好休息一下。

可是,他在用假发、假胡须化了装之后,发现自己能把工作忘个一干二净,心里非常爽快。

他拐进了一家百货商店,买了一副平光眼镜,又买了一条新领带换上了。

——就这个样子回家,让老婆吓一跳,他想。

 

他的家在一幢公营公寓的三楼。

老婆会不会认出我来呢,要是认不出来,我该怎样逗她一下呢?

他愉快地设想了许多情形,在门前按了门铃。

然而,老婆好像不在家,没有任何回音。外面已经有些暗了,屋里也没点灯。

他不免感到相当失落,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。他想到附近一家咖啡馆打发一会时间,然后把这个节目再上演一回。

这时候,隔壁的门开了,一个四十上下的胖女人伸出头来。他和这个邻居虽然没有说过什么话,但是双方是认识的。听他老婆说,隔壁的女人,小气,喜欢多嘴,又有些歇斯底里。

 “隔壁没人。”

女人态度简慢地说,根本没有看出他是隔壁人家的先生。

 “您知道去哪儿了吗?”

他为此感到颇为愉快。刚才他回家的时候顺便在一家烟纸店买了香烟,尽管他每天都要在那家店里买烟,可是店主人却没有认出他来。

 “不知道。”

 “马上就会回来吗?”

 “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的,不会很快回来吧。星期六好像总是要出远门的。”

会去哪儿呢?

他觉得情况有些可疑。星期六很晚回家的一般是他自己,而他的妻子总是在家安静地等着他。

 “您是那儿的?”

 “我是信用调查所的。”

他急中生智地回答。工作上有时候需要委托信用调查所调查客户的信用,情急之中就撒了这么个谎。

 “查的是什么事呢?”

女人的好奇心似乎很强,眨巴着眼睛。

“没什么了不起的事,是件很普通的信用调查的一部分。您告诉我的一切,都会绝对保密。隔壁人家的先生是个怎样的人呢?”

“怎么说呢,看上去精神总有些委靡,没怎么说过话,不太知道。”

“那么,他的太太又是个怎样的人呢?”

“可以说是个美人儿吧,是不是因为这原因,才会对他的先生不满呢?听说有好几个男朋友,经常在保龄球馆玩呢。”

“是真的吗,您说的?”

“当然是真的,我朋友就在保龄球馆打工,绝不会错。我自己也亲眼看到过隔壁太太和年轻的男人一起坐在跑车里呢,那份福气真是让人羡慕啊!”

这女人的确是个长舌妇,还在不停地说着他的妻子是个如何喜欢玩乐的人,并且说这是附近的人都知道的。

他不禁愕然无语。他不愿相信这女人的话,可女人说,酒店的店员知道得很清楚,不信可以去问。他向那店员打听的结果,也还是听到了这些他不愿意相信的事。

 

他没等妻子回来,又返回了地铁站。

他并没有想好要去的地方,就坐上了电车。

到今天为止,他从未怀疑过妻子的贞洁。虽然没有生孩子是唯一的不足之处,但这并不是谁的过错,而且也没有放弃或许什么时候就会有了的希望,他相信俩人是相互爱着的。对他忙得总是很晚回家,妻子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。

可是,今天想来,一句也不抱怨其实是不自然的。妻子不发牢骚的背后,正是利用老公不在家而随心所欲地玩乐呢;和那些年轻男人的关系,应该不会仅仅止于保龄球和兜风吧。

他的心情非常沮丧。

——我是个精神委靡的人吗?

他想起了隔壁女人对他的印象。酒店的那个神气十足的店员没有看出他是谁,也说他是个靠不住、不可依赖的人,老婆红杏出墙是不难理解的。

电车到了新宿。

他并不喜欢喝酒,也不很适应酒吧的气氛,但在这时候,他想起了一家上司带着他去过几次的酒吧。

烦乱的心情把他引向了那家酒吧。

而且,那家酒吧年轻貌美的女主人曾经说过,愿意跟他共度良宵。今晚的他,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女主人芳唇贴近他说的悄悄话,想起了那甜美的声音。

——哼,今晚我要放荡一下了!他这么自言自语地推开了酒吧的门。

结婚以来,拈花惹草的事一次也不曾有过,那晚酒吧女主人主动向他示爱,他也只是多少有些心动而已。

桌子那儿客人比较多,他就在吧台旁坐下了,仍是戴着假发,粘着胡须,架着眼睛的装扮。

他要了杯威士忌。

侍者似乎没认出他来,而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他。

女主人和几个小姐也同样如此。来这家酒吧的主要是熟客,生客会受到异样眼光的审视,应当是很正常的吧。

他大口地呷着威士忌,喝得很快。不喝醉了的话,恐怕连句玩笑都开不了。不一会儿,已经三杯下肚。

就在这时候,公司的部长和同事走进了酒吧,坐在了他的旁边。部长是他的直属上司,同事是跟他争夺科长交椅的一个姓林的竞争对手。

 “今晚是庆祝林君荣升科长的贺宴,一定要多灌他几杯,让他喝得回不了家也没关系!”

部长用非常愉快的口吻对女主人说。

 “啊!真让人高兴,我的预料一点没错啊,林先生,祝贺您!”

 “全靠部长关照,今后我一定好好努力!”

林恭恭敬敬地说。

部长和林都没有注意到化了装的他。

林升任科长是刚决定的,任命的公告要到下个月一号。

 “当然,到那时为止,对他要保密。”

 “他?谁呢?”

“就是那个纯情的不受诱惑的人啊!以前女老板逗他玩,说看中他了,不是被拒绝了吗?”

说的正是化了装的他呢。

 “那个人当不了科长吗?”

 “他一辈子只能当个组长了。哪个公司都有像他那种类型的人,不是进管理层的料子,退休之前,能混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科的科长就算不错了。”

 “还年轻呢,就被这么看死了,有点可怜哪。”

 “这就是有没有才干的差别,没办法。像他那样地认真老实,也可以说是一种才干,可那不过是组长之才。同他比较一下,林君就是将来能进核心管理层的人才,我要是马虎大意,都会被他甩在后边呢!”

 “这倒是啊,林先生成为大人物的样子可以想象,那个人成为大人物的样子确实没法想象呢。”

 “对离不开老婆的人,谁也没办法啊,是吧,林君?”

部长拍拍林的肩膀,似乎已经喝醉了,显得更加兴高采烈。

 “今晚我可真的不让您回家了!”

女主人含情脉脉地望着林。

林像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。

化了装的他悄悄地结了账,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酒吧。

霓虹灯把看不见月亮、星星的夜空装扮得一片璀璨。

他向着那璀璨的夜空呼出了白色的气息,然后戴着假发、粘着胡须、架着平光眼镜,就那么不知向何处地走没了。

从此,他再也没有回过家,也再也没有去公司上过班。

他为什么消失,又消失在何处了呢?

在一段不长的时间里,人们探讨了这两个问题。

不过,这个话题被谈论的时间是相当的短暂。

如果他还在什么地方活着的话,他肯定像在假发店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样,过着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生活。

 

原载于《世界文学》2011年第6期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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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公众号责编:文娟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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